基督的勝利（四）親教與叛教

第一個承認基督教存在，因而被後世人追加了「大帝」尊稱的君士坦丁皇帝，逝世於公元 337 年 5 月 22 日，在位長達三十年。因此可以說他的一生有足夠時間把自己的野心發揮到極致。

君士坦丁在臨終前兩年將帝國分開五區，分別由三個兒子和兩個姪兒管治。其後經過一輪叛亂、內戰和殘殺，第二兒子君士坦提烏斯成為帝國唯一的皇帝。他膝下無兒，就任命他唯一的堂弟朱利亞努斯為副帝，前往萊茵河軍區防守。

君士坦提烏斯皇帝（Constantius, 337-361）進一步的親基督教政策

君士坦提烏斯在軍事方面才能遠不及君士坦丁大帝，不過在對於新興的基督教的貢獻程度上，可是一個相當優秀的接班人。他不僅忠實地跟隨大帝舖設的路線前進，還一邊前進，一邊修補。

公元346年，君士坦提烏斯把原本限定在教會範圍的免稅對象又擴大了。大帝在世時，免稅對象僅止於主教、祭司等人員。如今連教會雇用的傭人，以至於教會所有農地、工廠、商店內工作的人都免稅。

既然皇帝陸續推出偏袒教會的政策，教會方面也開始得意忘形。某些主教更提出免除土地稅的要求，也夢想成真。在以往，個人成為神職人員之後不得擁有私人財產，要將之捐與教會或血親。如今神職人員能繼續持有，並獲免稅的優待。

君士坦提烏斯的親基督教政策，理所當然會排斥其他宗教，尤其是羅馬傳統宗教。首先，政府禁止於夜間舉行犧牲儀式。對於古代宗教而言，屠宰被視為重要財產的家畜，在燃燒祭品的香煙中祈禱，就好像後世的基督教會在燭光中祈禱一樣重要。而如今夜間不能舉辨這種儀式了。不久之後，連在白天舉行也遭禁止。過三年，政府再頒佈：違反禁令者處死。同一時期，政府又頒佈禁止崇拜偶像的法令。

在頒佈禁止崇拜偶像的法令後，政府又緊接著頒發佈封閉神殿的法令。這項禁令的對象，不僅止於獻給希臘、羅馬諸神的神殿。敘利亞的太陽神殿以及埃及的伊西斯神殿，同樣也在封閉令的範圍內。實際上，在埃及的亞歷山大，居民還為了反對封閉令而引發暴動。對教徒來說，希臘、羅馬諸神教自然成為「異教」。

封閉令後，情勢很快就發展到「破壞」。君士坦提烏斯並沒有下令摧毁異教的神殿；他只是發佈敕令，准許民眾可「調度」使用神殿的建材。很明顯，這項許可實際上形成了破壞的第一步。因為只要拆掉圓柱，建築物自然無法站立了。

照理，既然君主能這樣貫徹始終的優待，教會也應心懐感激，協助君主才是。然而實際上卻恰好相反。在慘遭廹害的三世紀後半期，教會內部已經有互相鬥爭現像。而當羅馬皇帝轉而支持，結束遭廹害的日子後，內鬥反而更催惡化。

「異端」

在這時期，在西奈半島，被後世教會封為聖人的安東尼，隱居在紅海附近的一修道院中，過着祈禱與冥想的生活，因此在埃及與敘利亞地區產生了「修道院主義」這種信仰形態。他體驗過戴克里先的基督鎮壓政策，也享受過君士坦丁的優待政策。然而這位沙漠隱士開口怒斥的，不是鎮壓基督教的羅馬皇帝，而是教會內部的所謂「異端」。

這名聖人憎惡的不是外敵，而是教會內部的敵人。攻擊異教徒的事先擺一邊，先斥責對教理不同解釋的人。他曾離開修道院前往亞力山大，當面指責主導亞力山大教區的奧里斯派高級神職人員。當時他甚至表示，奧里斯派是最後的異端、反基督的第一波尖兵。他在文章中訴求和平安穩的信仰生活，然而話題一轉到異端就咬牙切齒，怒斥著「連說出名號都嫌髒了嘴的奧里斯派」。奧里斯派也不服氣，聚眾攻擊毁壞阿塔那修斯派（主張三位一體，又稱天主派）的教堂與修道院。當時，因對教理不同的解釋，常引起感情對立，進而衍生因憎惡而做成暴力事件。問題在於，兩派的信徒，都深信自己的解釋正確，對方錯誤。

君士坦丁已經正式宣佈以三位一體教理為準。然而有關教理之爭，大帝的威望也只能維持到他逝世為止。君士坦提烏斯繼位後，時常召開公會議，嘗試調停各派。但各派共通之處在於排他性，不願傾聽他人的訴求。一神教的本質就是排他性。

這就是公佈米蘭敕令半個世紀後的教會現象。朱利亞努斯就在這樣局勢下出現在政治舞台上。

朱利亞努斯皇帝（361-363）

在朱利亞努斯六歲時的一場神秘宮廷喋血，他竟能幸存。在他的成長期間，又不斷受君士坦提烏斯的嚴密監控，在鬼門關前徘徊，但又神奇地被堂兄的正帝委任為副帝，被派往高盧赴任，時年廿四歲，随行只得三百六十名衛隊。但他在 356 年和 357 年間，掃蕩深入萊茵河西岸的亞列門諾族和法蘭克族，然後北上進駐巴黎。他重建遭異族破壞的高盧地區主要都市，執法公正，重整稅制，並整頓高盧東的農地，重振居民自力更生的信心。他又打造船艦，掃蕩海盜，使不列顛的物產可達高廬；重建萊茵河沿岸都市，從而使萊茵河航線得以安全保障。

生活安定，民生也隨之安定，軍事防衞功能和國防安全體系重新恢復效用。幾年下來，年輕的副帝不僅掌握了官兵的信任，還掌握了民心。民眾對未來感到希望，高盧地區的出生率也增加了。

恰值此時，正帝麾下的羅馬軍在東方與波斯軍戰况不利，名城亞米達經過英雄式的戰鬥後陷落。君士坦提烏斯決心親自率軍遠征波斯。他向在西方的副帝徵集一萬名精兵。當時朱利亞努斯手上只得二萬三千兵，一下抽調一萬最好的精兵，餘下的一萬三千兵是不足以防衞廣大的高盧地區的。副帝雖感錯愕，但仍準備奉命照辨。但要被送往東方的官兵不從，認為正帝欺凌副帝，拒絕前往，並坐在副帝皇宮前靜坐抗議。副帝試圖說服他們，不果。最後官兵還擁立朱利亞努斯為正帝。時維 360 年二月。

東、西二帝正要在多瑙河地區對決前夕，君士坦提烏斯突然病倒，御醫群隨即發現是絕症。東帝在臨終前接受洗禮，成為基督徒。

朱利亞努斯兵不刃血成為羅馬帝國唯一的皇帝，進入君士坦丁堡，沿途民眾夾道歡呼。

「叛教者」

朱利亞努斯在教會史被稱為「叛教者」，涵義是「拋寄信仰的人」。如果說他拋棄基督教，在這之前他必須是一位基督徒，否則無「教」可「叛」。歷史上並無記載他曾受洗。在四世紀時，一出世就受洗並不普遍。「大帝」和其子君士坦提烏斯直副臨終才受洗。安布洛修斯（Ambrosius）主教要到44歲才受洗；奧古斯提教父到 32 歲才受洗。年青的朱利亞努斯還未入教的機會居多。「叛教者」是基督方面對他的蔑稱，史學家很少這樣稱呼。如果將他定為「叛教者」，想他本人很感憤慨，非教徒也會覺得對他不公平。基督徒判定他是「背叛者」，在於他是君士坦丁大帝的親戚，竟然推動反基督教的政策。

其實，朱利亞努斯只是將帝國國民宗教信仰狀況恢復到米蘭敕令之下而已。他再度公認所有宗教信仰的存在，不管是希臘、羅馬諸神、埃及的伊西斯神、猶太的神明；就連基督教內部的各派都無所謂。在朱利亞努斯皇帝頒令下，既然全面保障宗教自由，「異教徒」這蔑稱與「異端」這種排斥他人的想法都不該存在。因而敕令的名稱叫「全面的寬容」。

朱利亞努斯下令重建遭受基督教徒破壞的希臘、羅馬神殿和猶太教大神殿。他認為既然公開表示不歧視任何宗教或教派，帝國就有義務為各宗教教派提供同等的環境。這就無可避免要廢除米蘭敕令頒布以來基督教會所受到的各項優惠待遇。

由朱利亞努斯陸續推行，目的在阻止基督教勢力繼續擴張的法令，大致分成兩類：

第一種，是以將帝國恢復成君士坦丁登基前狀況為目的的法律，如禁示以國家經費修建教堂、廢除教會資產與員神職人員私產免稅的法令。

第二種，是禁示基督教徒担任教師的法令，目的是防止教徒教師篡改教材，將荷馬史詩、希臘悲劇、蘇格拉底對話中的神明人物，替換成《聖經》與《使徒行傳》裡的人物。接下來的法令也属這一類，是朱利亞努斯所獨創。

朱利亞努斯認為，希臘、羅馬宗教之所以陷於劣勢，在於沒專業的祭司階層。而基督教勢力擴大的主要原因，在於各個教區有主教及其下的祭司與副祭司等，建構了嚴密的權力階層。朱利亞努斯身為皇帝，同時兼任國家的最高神祗官。因而他在帝國各個都市選派了專業的神祗官，其下設置了專業的祭司。他意圖讓羅馬宗教也建立類似基督教會的組織，以對抗基督教會。

對抗教會的法案中還包括慈善事業。由於君士坦丁大帝起始由國家出資捐贈教會，由教會主導救助貧民與孤兒寡婦的事業。這對於擴大基督教勢力有所幫助。朱利亞努斯廢止捐贈教會，但沒有追回以往的捐助。由於以往皇帝曾捐給教會大量的資金和耕地，因此教會在穩固的經濟基礎上，仍一如以往推行慈善事業。

教徒所幹的？

公元 363 年，朱利亞努斯率軍，與東方波斯王夏普爾軍大戰於波斯首都格帖絲皇外郊。由於屢誤戎機，又無法與另一軍會師，孤軍深入。6 月 26 日，朱利亞努斯部隊突遭敵軍襲擊。皇帝沒有穿上胸甲，只携圓盾與長劍就上馬。他從後衛部隊向前衛步隊奔馳時，一枝標槍飛來，正中腹部，大量冒血，由待衞送回到帥帳中。傳令兵報告戰況已經好轉，波斯方面嚴重受創。

夜幕深垂，朱利亞努斯皇帝自知行將辭世，在眾高官到環繞下交代後事。再將哲學家利拔謬斯與普利斯克叫到床邊，聽著兩名朋友討論生死問題。到了半夜時分，喝下一口冷水後，靜靜地離開人開。

留下疑團是：那枝標槍是誰擲過來的？皇帝沒穿胸甲就出戰使人無法釋懐。別說是皇帝，就連大隊長階層的軍官，身邊都有侍從兵或奴傭照應。主人在參戰前，隨從必須幫他把胸甲穿好。皇帝沒有穿著胸甲出戰，背後一定有隱情。再者，朱利亞努斯當時是在自己軍中奔馳，那支標槍不大可能由敵軍那邊擲過來吧！

有一個通行說法，是他身邊的教徒侍衛或傭人所定下的計謀。

資料來源：

惡名昭彰的皇帝（作者：塩野七生；譯者：譚士晃）

迷途帝國（作者：塩野七生；譯者：鄭維欣）

基督的勝利（作者：塩野七生；譯者：鄭維欣）